2009年3月16日 星期一

The death (II)

<其之二>

「你覺得長廊的那頭,過了轉角,有些什麼?」
「有一部電梯吧。」
我正綁著止血帶,漫不經心地回答著。
「那下了電梯呢?」
蒼老而沙啞的嗓音,我可以猜想在他的眼裡充滿了好奇的目光。
我鬆開了軟針,用手指在他的手臂上尋找我要的目標。


「下了電梯喔…」

血回的很快,另一隻手尋找著注射T-Lock。
「對呀,下了電梯。」
不知道為什麼總覺得有種怪怪的感覺,那是說不上來的感覺。
隔壁床不知道在哼著什麼民謠。
旋律很吸引人,可是內容完全聽不懂。

今天又忘了什麼嗎?
「好啦!打好了!阿伯,好好休息吧。有體力就可以跑下去看啦!」
他的表情有點落寞,大概是因為我隨便敷衍他的關係。
「謝謝你,何醫師。」

下了電梯能有什麼呢,病房,門診診間,便利商店。
最重要的是能夠離開這裡,管它能有什麼,早點脫離這裡就好了。

這棟不大的六層樓建築,少說住了兩三百個病人。
只要有三分之一的人要抽血放軟針,算一算也有七八十管。
所有的實習醫師攤一攤,每個人都分個十來管就夠可怕的了。
更別提是值班呢。
所以能有什麼呢?能離開病房上哪去都好。

收拾了下器具,推著我的小車子要離開病房。
隔壁病床的小簾子並沒有完全拉上,露出了一個小角落。
如此吸引人的清唱,讓我不禁移動著自己的目光,從那小小的縫隙窺視她。
那是一個留著有些散亂,黑長髮的年輕女性,身著病人服,手扶著圍欄而倚坐在床邊。
她的雙眼上遮著白色的紗布,是眼睛受傷了嗎?
臉部的輪廓很深,可以看到明顯顴骨的輪廓,顯得有些蒼白。
嘴巴微動著,哼著那不知名的旋律。
不知道是菲律賓人還是哪裡人,應該不是台灣人吧。
我盯著她過了半晌,也不知道是不是她可以察覺到有人正望著她,臉慢慢的轉向了我。
突然間歌曲換了另一種奇怪的語言,像是在對我說著。
嚇了我一跳,不敢再看,頭也不回的離開了病房。

「佑實醫師,你還好吧?針沒有打上嗎?」
護理站的小姐看我慌慌張張的跑了出來,充滿狐疑的問著。
「沒事啦,還有什麼要做的嗎?」
「目前沒有,你可以休息一下,有事會再叫你。」
她顧著做自己的事情,並沒有多看我一眼。
本來想問問那個女病人的事情,有點會變自討沒趣的感覺。
還是去睡一下好了,不用看時間就知道不早了,眼皮正背叛著意識,數不盡的哈欠聲。

值班室就在長廊的盡頭,過了轉角恰好是電梯。
是阿,電梯,樓下可以通到外面的便利商店,還有哪呢?
腦筋很混亂,步伐也很沉重,便利商店變的太過遙遠。
宵夜可以自己送來是不錯的主意,無聊不切實際的妄想。
不知覺中已經要推開值班室的小門。

「六樓到了」

電梯的開門聲後,小跑步的震盪穿過了我的背後,像是一陣風呼嘯而過。
眼角的餘光看到一個紅衣的小身影奔跑著,穿越了長廊。
一陣踢躂踢躂,在長廊裡擺盪。
誰家的小孩還在嬉鬧呢?算了,讓我睡吧。

夜晚如此的平靜,會讓人迷迷糊糊地就睡著了。
似乎有一陣的尖叫吵雜聲,不過我的call機倒是安份,沒有煩惱著我。

那誘人的旋律,不知為何的在腦海中再度的響起。
覺得很平靜、安祥。
我似乎長了一對雪白的翅膀,在天際間自由的翱翔著。
是夢嗎?
眼前出現了一大片綠意盎然的廣大草原。
清風悄悄的在原野上追逐著飄落的粉紅,漫天的櫻花雨。
遠方傳來牧羊人的笛音,與歌聲合唱著。
雪白的羊群成序的列隊遊行,後面是一群群的隊伍。
農夫拿著鋤頭,獵人拿著長矛,廚師拿著湯杓,小孩騎著木馬。
數不盡的各式各樣的隊伍。
他們正哼著同樣的旋律,朝向火紅的夕陽前進。
令人無法自拔的美妙夢境!?
一個紅衣的小女孩拉了我的衣角,低著頭看不到她的表情。
是那一串聽不懂的語言,駭人的咬字聲。
等等,我似乎可以聽懂她在講什麼。
「不!!!」

「學弟你喊鬼阿!CPR了!」
Call機像是著魔一般的狂響著。
在值班室的人們一個個抓了白袍就奪門而出,狂奔在長廊上。
在鉛字頭畫出了一條直線之後,很快的一切恢復了寧靜。
然而,哭泣,哀號,一瞬間又撕開了這道長廊。
那誘人的旋律依舊在空間中回盪著,伴隨著不知名的語言。

我看到了那隻蒼白的臂膀,我認得剛剛打上的位置,露出在床單外。
一條細紅絲線繫在小指的指跟,在空中飄盪著。
它隨著金屬的擔架床,緩緩的滑向長廊的盡頭。
是了,長廊的盡頭有一部電梯。
想離開這裡的電梯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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